邱凤莲
(资料图)
为父亲侍疾的日子,他们是我每天接触最多的人。
偌大的医院,他们是不知名姓的他和她,是医院极其重要又极其不重要的组成。
穿着碧蓝的工作服,穿梭在各个病房里,他们的脚步常常是急促的,但也常常是倦怠的。这身衣服在医院这个场合,毫无疑问地注解了他们相同的身份。而他们不同的步伐却大都不是个性使然,而是源于不同病人在不同时刻的不同需求。
他们大都来自邻省或本省比较偏远的地方,操着不同的乡音寄居在这个城市,寄居在这家医院。他们成日成夜地在这里工作、休息,不用再住到其他地方去,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从早晨六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每天15个小时,他们来往于各个病房,照顾病人洗漱、吃饭、换衣、大小便、翻身擦洗等等。其他时间,他们就在病房尽头某一个类似于储物室的地方休息。虽说是休息,也随时准备着病人或者护士的呼叫。他们是上下班混杂在一起的特殊工作者。
每进来一个新的病人,他们都会问:“需要护工吗?”病人家属需要的话,他们就会立刻来登记。这时候,他们的步伐大都是快捷的。
也许是一样的工作服让他们混同成一群,也许是脸上惯常的掩藏着疲倦的平静让他们面目相似,初来乍到的家属们大抵分不清这些护工谁是谁。好在他们自有秩序,病人家属找不到自家护工的时候,他们必会帮你找到。
他们的生活也不只是重复和平静。偶尔,他们中的有些,也会和病人说上两句玩笑话,病房里顿时就会热闹起来。
我父亲病房里的一个男护工和一个女护工却是这群人中格外不一样的。
那男护工负责照顾我父亲。和那些黝黑粗实的同伴不一样,他皮肤白皙,脸上略有些婴儿红,五官端正,头发虽不多,却用啫喱水抹得根根循规蹈矩。那张秀丽的脸配上这头发,多少显得有些轻浮,但又似乎有些飞扬的喜感,仿佛告诉所有人他有一颗不属于这里的心。可是,那身不太干净的天蓝服又将他的飞扬,变得有点油腻。本身清爽的五官倒显得和这衣服、发饰极不协调。
他每天下午必找一间病室的卫生间洗澡换衣,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护工都会占着一间?也许这是医院不允许的,但大部分的病人家属对他,对他们,并不愿意太过较真。因为他们虽然未必乐意他占用病室的卫生间,却也想他对病人好些,所以也刻意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这个男护工比别的护工话多,每天早晨照例六点半到病室,先问大家早,然后依次为病人洗漱。他一边工作,一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不断指导病人或病人家属:“摇起来。坐好。准备刷牙。这是吸管。好,我去换水。来,老太爷抬手!另一只手!”
就这么着,中间还会不断和病人家属闲聊:“你这围巾挺暖和,我买了一条围巾,暖和,就是老起球。起球很厉害。”说完要来看我的围巾,似乎还想感受一下围巾的质地,避之不及,真的就碰了一下。他又说:“我也有一条,暖和挺暖和,就是老起球。”一句话,又是一遍,一个字也不差。接着,“来,老爷子,再擦一下手。好!”
照顾临床那个病人的是一个女护工,人长得清秀,不像做这种重活粗活的样子。那身天蓝服穿在她身上,不知怎的,就和穿在别人身上不同,倒是减了乡气,添了几分俏丽。她脸上抹着薄薄的粉,嘴唇也涂了淡淡的口红,在病房里来去,常常倒是满面春风的。
想着她和他每天15小时,纠缠于病人之间,居然还有心情装扮自己,真是让人佩服。
他们这一群人,为了生存,在这满头乌发的年华,辗转百里或千里来到这里,栖身在酒精、棉球、药水味混杂的病房,在这里,一遍遍阅览着这世上最密集的生死病痛和最真实的世情冷暖。在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嘈杂、护士呼叫的声音夹缝里,他们的心可有片刻闲暇,将那一点幻想和浪漫留给某个人或者某个时刻?
我不知道。
这世上有多少拔地擎天的伟业,也有多少千年不移的挚情,但这一切,对他和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他们来说,又算是什么呢?怕都抵不过他们在这小小的病房所见所闻的真实人生吧?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他们在走廊尽头的储物室或是某个病床旁,放下了一张躺椅,很快地让自己的身和心昏然睡去。
在这个城市长长的夜晚和这个高楼小小的角落里,他们迅速安放了自己。明晨的曙光和六点钟的闹钟还在等待他们醒来。
作者简介:
扬州一阅全民阅读促进中心联合发起人,高级教师,著名儿童阅读推广人,国家教育科研优秀教师,江苏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江苏省扬州市特级教师。著有《大声读给孩子听》《好童书好课堂:整本书阅读与教学20例》《中国古代神话》等,主编《读写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