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成难
(资料图片)
昨晚开始下雪,不知道小黄去了哪里,非常担忧,这是一个没有草堆的地方,不像从前,狗有温暖的草堆和灶堂口。
我决定出门找小黄,带了两根火腿肠,一路喊叫,一路寂静。当我沮丧回到家,发现小黄已在院子里了,身上毛湿了,瑟瑟发抖。见到我很开心,蹦跳着要吃。现在,即便用强硬方法,我也想把它关进屋内。我先用食物引诱她,但她绝不靠近门,有时进来一两步,立马又迅速退回去。有一次我看她进来了,迅速去关门,没想到她动作更快。门夹到她了。这一来,小黄更警觉了,连门边都不靠近。就这样慢慢引诱,慢慢哄骗,慢慢期待,周旋一个多小时,才将她骗进客厅,关上门那刻,她一脸恐慌,嘴里的食物也吐掉了。她离我远远的,或和我绕着桌子走。不知道明天出去后她会不会对这里产生恐惧和抵触。管不了那么多了。
朋友告诉我说可以让花花跟小黄交流,狗和狗之间是有语言的。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不是不相信动物有语言,而是不相信花花有谈话能力。花花内向,木讷,爱沉思,和我很像,估计在谈话这方面也极不擅长,她和小黄玩耍时,除了傻乎乎你追我赶,绝不会有什么心灵交流。小黄来后,我觉得我有点偏袒她。这让我想起妈妈对待我和姐姐,妈妈常说我会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其实很难,比如我和姐姐吵架从来没有赢过,妈妈每次都对我说,你让着她一点。我问为什么,妈妈会说因为你吵不过她,怕你吃亏。小时候不理解,现在觉得也算是策略,既然吵不过,那就让呀。我把手伸向小黄,小黄不敢靠近,花花便急急跑来,在我手掌蹭来蹭去。花花是在向小黄显摆,显摆她不怕我。晚上小黄只吃了一点,她想把食物藏起来,却发现地砖不好刨,小脑袋似乎在思索什么。早晨我把门打开,她飞快蹿出去,好在不跑远,就在门口晃荡,但不再进来了。为了她可能会进来,我把大门一直打开着,风呼呼往里塞,家里的一点热气被收刮尽了。从窗口看小黄把昨晚的食物一块块藏到雪地里,忍不住想笑,未雨绸缪啊。
小黄对这个门是有戒备的,因为她不知道我将她关住,是怕她夜里冻死,她却以为我将她关起来,一定非常危险。这是我和她之间的误会,因为两个不同的脑袋思考了同一个问题。但这样误会难道不常见吗,人与人之间尽是误会。
小黄已经知道自己叫小黄了。真好。来院子里的狗越来越多,我给一只白色的狗取名叫小白,黑色的狗叫小黑。我取名的智慧也就这么高了。下雨那几天,不知道小黄睡哪儿,有时发现她躺在潮湿的菜地里,心里刺刺地疼。一天喂小黄时,她大概得意忘形了,竟把小爪子放在我手掌上,被我一把捉住,我把她抱到临时铺的小窝上,告诉她以后就睡这儿。她看我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了。我认为她应该听懂了,因为到了傍晚,我坐在沙发上看书,发现她悄悄进来,一直走到她的“窝”躺下。花花把心爱的玩具奉献出来,小黄也常常从外面衔来坏玉米棒,友谊的小船就这么扬帆起航了。
每天早晨我从院门的空当里挤出来,到田野里走一走。出门时要把花花和小黄给甩掉,我想走远一点,带着她们会不方便。刚走上田埂,看见花花正从院子里往这儿瞧,我赶紧蹲下,让一团枯枝挡住我。花花和小黄已经相处融洽了,小黄进食时,花花在一旁看着,让着她。小黄埋东西时,花花也在一旁看着,如果埋的骨头花花是不屑的,只有埋下火腿肠时,花花才回趁小黄不在悄悄扒开吃了。我常常笑她们,一天中所有的意义就是在乞求食物,寻找食物,争夺食物,埋藏食物。可是,人不也是吗,民以食为天。
很久没到村里走走了,仔细看树上最细的枝条,不久前还是灰褐色,如今已经泛黄了,那是春意在枝条里萌动。盼着春天快点到来,盼着花红柳绿,可又害怕春天到来,春天太盛大了,轰轰烈烈,倾覆一样。有几年特别害怕春天,尤其是菜花盛开的时候,老家有种说法,说每年菜花盛开的时候都会疯掉几个。我总害怕我就是那其中之一。一个冬天过去,麦子长出最泼辣的样子来,人在麦地里奔跑,踩弯的麦子会很快挺直身子,那些重力只会让麦子的根插得更深,更牢固,这多少令颓废的我有些感动。
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蓝天白云了,太阳仿佛走失了,几天后才混混沌沌爬上头顶。越过一片田埂,风忽然大起来,吹得脸皮子疼。槐树、梧桐树、榆树枯瘦的枝条上都冒出了芽点,像一个个逗号。常常发现一些身姿漂亮的树,矗立在荒野上,每一个枝条都竭尽完美。走一圈,心情好很多,在这儿总能获得某种喜悦和感动,觉得这个世界毕竟还是可以期待和应该期待的。
作者简介:
著有短篇集《月光宝盒》《飘浮于万有引力中的房屋》等;著有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抗战》等。获得百花奖文学奖,“金短篇”小说奖,汪曾祺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梁晓声青年作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