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能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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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下午，扬州讲坛线上开讲，邀请北京光中书院院长、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王能宪讲述《世说新语》与魏晋风流。本报整理讲座内容，以飨读者。
问世1500多年
1000多人纳入了这部书
今天我们在扬州讲坛讲《世说新语》，我想有特别的意义。咱们扬州古称广陵，与六朝古都金陵相距很近，都是东晋时代的重要城市和军事重镇，《世说新语》中的很多人物和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带。
《世说新语》这部书它是对中国文学乃至思想文化，特别是士人精神产生过深远影响的一部古典名著，历来受到文人学士的喜爱。这部书以生动传神的笔触、优美精炼的语言，分门别类地记录了魏晋时代的历史人物和名士风流，广泛反映了那个时代200多年间的政治斗争、学术思想和社会风尚，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世说新语》问世到今天，差不多有1500多年了，关于它的作者，从最早著录这本书的《隋书·经籍志》，一直到清代修的《四库全书总目》，历代主要史志目录或私家目录都著录为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世说》文字间或与裴郭二家书所记相同，《幽明录》和《宣验记》是刘义庆的另外两部笔记小说，是纂辑旧文，非由自造，都是从已有的书籍文章纂辑过来的。《宋书》言“义庆才词不多，而招聚文学之士，远近必至，则诸书或成于众手，未可知也”。鲁迅先生实际上有两层意思，一个说《世说新语》和《幽明录》《宣验记》相同是纂辑旧文非由自造，另一层意思就是对《世说新语》的作者提出了“成于众手”的猜测。“成于众手”的说法现在几乎是被普遍接受了。
《世说新语》是我国笔记小说或者说文言小说的典范之作，它采用的是分类记事，篇幅短小，截取精彩片段，记载轶闻隽语，对后来的笔记小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胡适曾经批评《世说新语》说它虽有剪裁却无结构，故不能称作短篇小说。很显然，这是以我们今天的小说观念来审视《世说新语》。我国的小说有文言笔记小说和白话通俗小说两个各自独立的发展系统，前者就是文言小说，它长于理趣，属文人作品，后者是白话通俗小说，它长于情节，属市民文学。尽管白话通俗小说自从唐传奇和宋元话本发端以来到了明清有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文言笔记小说，可是即使是在明清时期，文言笔记小说也并没有因为白话通俗小说的兴起而走向衰亡，而是继续沿着传统的道路向前发展，这是中国小说发展史的一个客观事实。
余嘉锡先生在他的《世说新语笺疏》中做了统计，魏晋二三百年间的1000多人纳入了这部书当中来，如果说没有独到的审美眼光和高超的剪裁技巧这是很难以想象的。所以说，书中的内容即便不是刘义庆的原创，也是重要的“二度创作”，充分体现了编撰者独到的眼光、高超的语言艺术和审美观念。
谈玄、品题、任诞
可以看做一部名士教科书
魏晋风流，或者说叫魏晋风度，是对魏晋士人的精神特质和言行风范的一个概括。鲁迅有一篇著名的文章《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他用了“魏晋风度”；冯友兰先生曾经把《世说新语》称之为“中国的风流宝鉴”，他用的是“风流”。《世说新语》以记载魏晋士人的言行逸事为主，最集中、最充分、最生动地表现了魏晋风流。
作为一种人格美意义上的风流，一般来说，就是特指魏晋名士那种自由的精神、脱俗的言行和超逸的风度，就是用来形容人格美的。
我们翻开《世说新语》这部书，迎面走来的是一群率真旷达、恣情任性的风流名士，比如玉柄麈尾的清谈家、辨名析理的玄学家、月旦人物的鉴赏家、服药求仙的道士、论道讲佛的高僧清才博学的文士、芝兰玉树的俊秀、纵酒的醉客、裸裎的狂士等等，真可以说是一幅风流名士的人物长卷。
《世说新语》所反映的魏晋风流表现形式主要由以下三方面构成，就是魏晋名士的谈玄之风、品题之风、任诞之风。
谈玄也叫“清谈” “清言”等。魏晋时代，由于社会环境和学术思想的变化，品核公卿和裁量执政的太学清议一变而为辨析名理的名士请谈。本来是议论政事的，可是他们不敢，就成了清谈了，但这种清谈的名士，当时在社会上仍旧很有势力，若不能谈玄的，好似不够名士的资格。《世说新语》这部书，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教科书，这里面有非常丰富的内容，其中的《言语》《文学》《赏誉》等，在这些门类里头有大量谈玄的内容。谈玄是在上流社会尤其是在士族阶层进行的。谈玄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成为一种学问和智力的竞赛。通过谈玄，可以显示各自的高贵风雅和学养才能。至于谈玄的内容，主要是易、老、庄所谓“三玄”，谈玄经常也涉及到佛学佛理，还有“声无哀乐” “才性四本”等等。
冯友兰先生曾经指出，在中国哲学史中，魏晋玄学是中华民族抽象思维的空前发展，它是在“独尊儒术”的两汉经学桎梏之下的解放与突破，充满着自由的精神和思辨的色彩，是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之后，又一座思想文化的丰碑。
品题是指对人物的品性、才能、容止、风度等方面的评论和品鉴。品题也叫“题目”，或简称为“目”。在《识鉴》《赏誉》《品藻》等篇 专门记载人物品题，另外在《言语》《政事》《容止》等篇 也涉及到人物品题，所以人物品题在 《世说新语》中占有相当比重的篇幅，是这个书所要表现的重要内容。魏晋的人物品题它实际上是一种对人物的审美过程，就是认识美、欣赏美、赞誉美，由政治性和实用性转向了审美性和鉴赏性，在表现形式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形象化，就是人物品题，是用一些形象化的物象来进行的。我们翻开《世说新语》，无论是品鉴人物内在的品性才调之美，还是外在的风度仪容之美，它都是通过比喻，用形象化的手法来加以表现的，是人物的人格之美与自然的物象之美互相契合，达到了人格美与自然美的统一。
我国古代知识分子奉行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魏晋人物任诞放达的生活作风，可以说是把“独善”的一面推向了极致，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境地。《世说新语》中的《雅量》《豪爽》《栖逸》《任诞》《简傲》等这样一些门类里面充分而又生动地记载了魏晋士人的任诞之风。主要包括饮酒、服药、裸裎、隐逸 ，他们的生态度和生活作风有些在我们今天看来似乎是无法理解和不可思议的，但是殊不知这种任诞和放达，是魏晋士人在险恶的政治环境和老庄哲学的影响之下，为了全身远祸所采取的一种极端行为。尽管这种任诞放达的行为本身带有消极和颓废成分，这不可否认，但是就其精神而言，却又具有某种积极因素和浪漫色彩。这种崇尚“真”和“自然”的精神在那个时代，表现出一种自由解放的气象，反对虚伪的礼教，蔑视功名利禄，一切顺其自然，不伪饰、不矫情、不为外物所累，这种精神通过种种任诞放达的行为举动，形成一种新的道德风尚和审美理想，对中国士人精神和社会文化的影响是很深远的。因此魏晋名士任诞放达的风气，就其精神而言是有进步意义的。
刻画人物栩栩如生
其语言影响了一代文风
《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是人物的刻画，第二是语言的运用。
《世说新语》所记载的全部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里面没有一个虚构的人物形象，但是这些人物又一个个栩栩如生，所以《世说新语》刻画人物是非常成功的。鲁迅把《世说新语》叫做“志人小说”，这是相对于“志怪小说”而言的，“志人小说”是记人的，“志怪小说”是记载一些怪异现象的，“志人小说”这是鲁迅提出来的，他十分准确地把握了《世说新语》以“人”为中心这一特点。
《世说新语》刻画人物的最大特点就是传神写意。通过人物的隽言逸行，三言两语便勾勒出人物的神情风貌，描写人物，状其形貌易，写其精神难，当然这个形与神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嵇康有一篇《养生论》里面说：“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世说新语》很善于抓住带有个性化的言行举止写出人物的神韵，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魏晋名士，往往就是以他们那些放达疏狂的特出言行，给人以极为深刻的印象。比如在家裸形的刘伶、醉宿邻妇的阮籍、临死奏曲的嵇康、秋风鲈鱼的张翰……在中国文学史的这个人物长廊里面，《世说新语》所刻画的一系列魏晋风流人物的典型形象可以说确实是很有神韵，最富于那个时代的特点。
《世说新语》的语言历来为人们所称道。明代胡应麟的《少室山房笔丛》里面有这样的话“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世说新语》简约玄澹的语言风格可以说是魏晋时期玄学之风与清谈之风的直接结果，玄学家们探求玄理，讲究玄虚澹远、不落言筌，清谈家们辩名析理，更是讲究“辞约旨达” ，是用极省净的笔墨来表达丰富的内涵，讲究词令之美。这种风尚既影响了一代学风，也影响了一代文风。
《世说新语》的语言风格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书中人物故事和隽言妙语演变而来有非常非常多的成语典故，今天仍然活在我们的语言当中。
记者 王鑫 林倩雯 整理
